第93章
谈话室三两人,或抱臂或长立,都极度警惕戒备地审视着对面一个单薄的人影。
好像这个镣铐加身的人,有什么巨大的破坏力,一丝一毫都不能掉以轻心。
“您对您谋杀未遂的罪行,有异议吗?”这是他们不知道变了多少花样,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有。”意料之中,对方只有这个答案。
“请陈述您的辩护。”
虽这样说,他们仍不报任何希望。
这个俊美的男人自从看过了他们提供的证据后,一直诡异地沉默。
不是认罪的消沉灰败,而是另一种蛰伏的冷眼旁观。好像这件事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对面,那俊美男人像是也厌烦了,不屑再兜圈子,阴阴盯了他们良久。
最后咧嘴寒笑:“把这个让贡级云下楼的混账找出来,然后判他。”
对面的审问员一愣,很快神色转为厌恶,他像是被戏耍了般,为了坚守职业操守,他没有直接和对方动气。
同等回敬道:“玄先生,您要不要先和您的律师商量一下,先为您进行精神治疗。”
玄司尘怜悯道:“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审问员冷冷盯着他,像是觉得无聊透顶:“可让贡先生下楼的,不正是您吗?”
空气由此凝滞。
先是一阵轻颤的笑音,最后这笑声越发张狂,演变成赤裸裸的讥讽。
“哈哈哈哈哈哈……”
“……”对面审问员看疯子一样看他。
玄司尘笑够了,才懒洋洋收回视线,阴沉沉逼问:“你凭什么凭一段录音就认定是我给他打的电话?”
审问员:“我们凭借的不是录音,而是您与他的通话记录,这是客观事实,无法篡改。”
玄司尘只觉讽刺:“这世上有什么是不能篡改的?”
“……”审问员答不上来,但他也不想落入玄司尘可笑的语字陷阱里。
他憋了口气,又道:“那我们换一个话题,您是否在研会前放言‘有谁要追查你,你就砍断他的绳索,让他自己掉下去’?”
玄司尘面色骤冷,彻底被惹毛了:“你有病吗?”
他甚至不再虚与委蛇,只想口出脏话。
对面的审问员互相对视一眼,讥笑浮现在彼此的眼底,无论任何时候,一个天之骄子的暴怒,都让人阴暗的毁灭欲得到满足。
他们并没有就此作罢,变本加厉道:
“那您是否存在和贡级云先生——您的部长,存在关系不和的情况?据我们的调查,您经常和他因为决策上的意见相左而争论,这是不是事实?”
他们一人一句:“因为贡级云将留任机会留给了辛先生,而不是您,所以您就要痛下杀手吗?!”
玄司尘听得额上青筋直跳,他对蠢货的厌恶直逼极值。
他一句不答,脸色阴沉得可怕,倏地站了起来。
这个举动引起审问员的轩然大波。他们立刻警惕地盯着玄司尘的一举一动,以防他有反扑的动机。
但玄司尘比他们想象中,更有风度一点。
他冷笑着,将面前的审问单撕碎。
“去好好把你们部长查清楚了,再来问朕这些可笑的问题吧!”
大手一挥,像开阵祭旗般,纸片白蛾般翻飞飘洒,挥挥落下。
那帝君挑衅张狂的模样,彻底成为了往日共事同伴对他,最浓墨重彩的印象。
室内的动静引来一人前来。
“怎么了?”
那人虽问得不谙世事,但在这么混乱诡异的气氛下,还这么气定神闲,很难说他不是意料之中。
“褚部,嫌疑人拒不配合……”审问员像是找到了支柱,齐齐望向他。
褚诃荣略一沉吟:“好了,这里不需要你们了,交给我。”
审问员齐齐退去。褚诃荣拉开椅子,踩着碎纸,在玄司尘对面坐下。
知道此时此刻,玄司尘心情差得要命,他仍是例行公事地问道:“怎么了玄先生?您不是很坚定自己不是凶手吗?这个反应很割裂啊?”
玄司尘冷冷看着他,几次三番眉头欲锁,最后还是没有驳他颜面让他也滚出去。
他阴恻恻道:“你其实知道昆役被遣返的事吧?”
褚诃荣动作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昆役被遣返了?”
玄司尘哪有心思和他虚与委蛇:“这是你督办的,你会不知道?”
褚诃荣忙举手示意:“好好好,玄先生,你别激动?明明平日也不这样,为什么现在这么凶?”
玄司尘脸色更差了。
褚诃荣一噎,仍挂着笑意:“你看起来像杀了我,”
他颓然叹气:“好吧,我是刚知道这件事,昆役的生物信息对上了一个月前遣返的那批偷渡客,他们作为老首领的亲信被赶走的,就是这样。”
他耸了耸肩:“你若问我为什么瞒报,那你真是误会我了,我没必要这么做,一个月前我们连昆役是干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谁能料到咱们追查的大boss竟早在一个月前就被抹杀了。”
玄司尘半信半疑,敌意仍没有消退。无论这个人知不知情,他都是整件事情的第一受益人,由不得他针对他。
褚诃荣知道玄司尘的恨意由来,他嘲弄地笑了笑。
不动声色点了一支烟,轻慢看了眼玄司尘,呵笑道:“说来不还是怪输送情报的人,指了一个错误的方向,误导了全所的判断,这也不全是我的失察不是?”
褚诃荣意有所指:“所以啊玄先生,你以为你为什么还有一条罪是串通偷渡客?”
玄司尘面露讥讽。好么,这下又是他们的不是了。
都怪他们查清了昆役的身世,所以误导全局,让时空所的战略计划与真相背道而驰——
可一开始兢兢业业查明真相的人,反成了罪人,天下还有这样荒谬的事吗?!
“所以呢?你就没一点爽到了?”玄司尘冷蔑地看着他。
在一瞬间,他又由厌转喜,柔柔笑着恭维:“拿到指挥权,上上下下对你唯命是从的感觉畅快吗?没关系,很快就要结束了。”
他的声音温和得,像是讲了一个睡前故事,但褚诃荣却感受到了更甚的冷意。
他忽然从桌子上离开,向后仰去,恍然惊觉:“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了……”
他死死盯着玄司尘的每一个微表情。
嘴唇轻颤:“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操控这一切的是谁了?”
玄司尘神情不变,仍是温润如玉地看着他。
褚诃荣气息有些不稳:“你若是知道,就赶快说出来,你想大家步贡级云后尘吗?”
“我以为你很享受呢。”玄司尘笑着关怀道。
褚诃荣知道,自己一开始的威逼利诱已经破坏了两人之间,最微不足道的礼尚往来。现在他不论说什么,都不可能挽回这个人。
他心中微惊,这个人知道了一切,还能气定神闲和他演戏,衡量利弊,伺机而行,他能一开始不选择自己,恐怕已经有了别的想法。
他不可置信道:“你不是急疯了,你是真疯了,玄司尘,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玄司尘当然不会告诉他,褚诃荣立刻原地检索记忆,很快发现了端倪。
“对,那段录像,”他坚定道。
但玄司尘的表现,暗含的含义远不止于此。
他继续一句句捋下去:“贡级云的电梯失控坠楼为什么突然戳痛了你的神经?你第一次直观感受他的威力吗?还是你从这个迫害手法里,看到了谁的影子?”
玄司尘眉头一凝:“我看到了什么很重要?我能改变他吗?”
褚诃荣面无表情:“是你不想改变吧?玄司尘,你的情感真是扭曲,你是怎么做到爱无痕迹,恨却如影随形。”
玄司尘压迫神经被挑动,他骤然冷漠道:“你想找死吗?”
褚诃荣逼问道:“也许你比我们都清楚对方的危险,但你宁愿袖手旁观,为什么?你不怕他动你身边的人吗?”
“还是——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玄司尘被他一腔连珠带炮,吵得头晕眼花,偏这么一张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扶额讥讽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呢?”
此言一出,褚诃荣的危机感直线上升。
失去对玄司尘的掌控,让他极度不安。而一开始,他也只是想稍稍挫一挫他的锐气的……该死!
他掐了烟,沉着音:“你若是像我一样察言观色一辈子,也会有这样的敏锐力。”
玄司尘笑了:“不好意思,朕这个命,从来不需要察言观色。”
褚诃荣动作一僵,将烟蒂慢慢攥进手心。
玄司尘如一个不安定因素,终于彻底展露出危险地本色,他将褚诃荣手中的筹码,窥伺了一清二楚。
嗤笑着,顺手挑开对方面具,还掂量份量,那么薄情那么冷漠。
他面露怜悯:“你也不必劝我归顺你,你救不了我,因为你比起贡级云,还差得远着呢。”
他站起身,像要送客。褚诃荣却突然伸手将他按了下去。
玄司尘厌恶极了这个动作。他眼尾狠狠一蹙。
褚诃荣忽然道:“陛下,我听说你和辛兆池关系非比寻常,你们是恋人吗?咱们同事一场,我把这个宝贵的机会让给他好吗?”
玄司尘一瞬的愣怔,心中一阵不详,他冷道:“你想做什么?”
褚诃荣不答,这个空档间忽然涌入了一群人,玄司尘不可置信地想要后退,却被牢牢固定在椅背上。
直到他看见最后一个人手里的东西,淡瞳一瞬收缩,像是浑身的毛孔都躁怒起来。
他剧烈挣扎起来,泯性大骂:“姓褚的!你敢这么对我!”
褚诃荣手疾眼快捂住他的嘴。
他还是怕的,怕玄司尘的咒骂招来他不能控制的人。
他虚伪地安抚道:“嘘!贡部因为身份的原因,不能住院,他的病房被搬到了时空所,就在楼上,他在养病,我们不要吵到他。”
提到贡级云,更是让玄司尘怒急攻心,但却也是一剂猛药,以毒攻毒般按下了他的疯劲。
玄司尘双瞳可怕逼人,一瞬眼白泛红,犹如恶鬼附身。
褚诃荣还想分出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别这么看着我,陛下,你还在等谁救你?辛兆池吗?”
他似有一丝怜悯:“接下来我会映证,你的这位小男朋友,很快也会被赶出时空所了。”
他虽不曾坐到高位上,但也懂得,如果这个人不能为他所用,那最好还是关在笼子里为好。
明知有金刚钻在手,却被告知没有资格使用,就是早就适应人情冷暖的褚诃荣,也不免挫败,他开始真正思考,为什么贡级云可以收服这样一个人,而他却只有碰壁的份?只因为他顶替了贡级云的位置吗?
没待他得到答案,玄司尘挣开他,神情忌恨又恶劣,却偏有一丝褚诃荣看不懂的复杂。
玄司尘厉色道:“你会后悔的!你根本不知道这么做,会是什么后果!”
褚诃荣没得选,他平静看着他:“你其实也有恐惧吧?你没自信自己能战胜那个人吗?”
从来没有人敢对玄司尘说这种话。
玄司尘瞳孔巨震:“你在说什么屁话?!”
褚诃荣有些悲哀,他的眼里已经没有玄司尘的影子,转而是一片他自己也看不懂的迷茫:“我在这个时候接下指挥官,就没想过能完完整整把时空所拖出泥潭。”
“我是不如贡级云,但他也没法醒来了。”
*
“玄司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