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鬼
从春城出发去宁州并不远,直达的大巴两个小时也就到了,但朱老头的目的地相当偏僻,是宁州周边山中的村落,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片山的彜家分支部族。
宁州是个少民自治县,县内虽然生活着的大部分都是彜家人,但毕摩这种传承悠久而到近代衰落的存在还是只能在山里找,他们大多上了年纪,并不喜欢现代城市生活,除非有活要做不得不来,一结束,就又会很快回到离开。
下了大巴坐上仿佛上个世纪产物的班车一路摇晃,山路崎岖,晃得谢明息人都要吐了,下车步行——对,这地方在山沟里,最后这一段路还得靠11路公交。索性他们来的时候都有心理准备,只带了必要行李,不然连赶路都是个问题。
谢明息不说是娇生惯养,但还真没见过这阵仗,难得进几次山,要么是旅游景区路都修好了,要不就是轻装上阵还有人带路。山里并不比外面凉快多少,蚊虫还多,一路走下来,汗都流个不停。
朱老头年纪不小精神挺好,看谢明息有点狼狈的样子,呵呵笑道:“小谢啊,你这怎么行嘛,年纪轻轻的,还是要多出来走动走动,田野的条件辛苦啊!我以前进来,还没有班车,都是坐牛车进来的……哎,现在时代变了!喏,我想起来了,那边,再往那边过去,就是我摔沟里那地方。以前这里路没修好,可容易出事,条件差啊,想都不敢想……嗯?什么声音?”
朱老头在回忆青春,没想到他话没说完呢,就又皱起眉头。立刻就有一个年轻声音大喊:“哎!嗷!有人莫!救命撒!哎哟救命啊!”
谢明息:“……”
朱老头刚说完自己年轻时的“光辉岁月”,就又遇到了一个倒霉孩子重蹈朱老头当年覆辙,还是说有什么山精鬼魅在学人说话骗人上当?
他四下张望,山里倒是干干净净的,就是有很轻微的一点点死气,估计是死在山里的生灵气息不散,基本没什么问题。再看刘黎,刘黎也微微摇头,没说什么。
而朱老头已经动作灵敏地窜了出去,行李都扔在原地没拿……根本不像个过了半百的老头,叫谢明息甘拜下风。
“救命嗷——老乡——”
……简直是鬼哭狼嚎,谢明息感觉树叶子都要被声音震下来了。过了会朱老头喊道:“小谢,小刘,过来帮把手,我这把老骨头可捞不起这么大一个大活人。”
谢明息和刘黎拖着三个人的行李跑过去,果然是好深一条沟,上下落差得有一层楼那么高了,沟里一个年轻人扶着沟壁,脚下全是被扒拉出来的土。
深沟险壑……谢明息心里嘀咕了一下,朱老头当年能被人救出来,果然是命大,这么深一条沟普通人根本爬不上来,没有设备都不好救人,而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消防员有设备也不好上山。
年轻人的姿势有点怪,半靠着墙,一条腿像是摔断了,肩膀上滑落了一个背篓,本来应该放在背篓里的新鲜嫩枝散了一地,是什么植物谢明息认不出来。
“老乡,哎!麻烦你帮我一帮,去前面那个村子喊人来捞我一哈儿,我手机摔坏咯想不起来号码。”
年轻人挥了挥手,手机屏幕磕碎了,一片雪花纹。刘黎问朱老头:“老板,你知道他说的那个村子离这有多远吗?”
朱老头眯着眼回忆了下:“我也三十多年前没来了,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走过去还得一个钟头吧,也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谢明息:“……”
哦,那来回就是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在山里走两个小时!
谢明息想把背上的行李扔了。
刘黎估计了一下距离又估计了一下时间,摇头道:“太久了,我有办法。”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出门考察还要带麻绳,总之他从包里拿出一根粗麻绳扔下去,年轻人一条腿受伤没法用力,他就让年轻人把绳子系在腰上,双手拽着把人拖了上来。
谢明息朱老头:……
年轻人被救上来之后刘黎又看了一下他的伤,不太方便走路,但人都救上来了肯定不能就扔在这他们自己赶路,刘黎就给他用树枝和麻绳做了个简易夹板,又找了根足够结实的大树枝当拐杖。
“嗷谢了啊,你们是要去哪里嘛,跑我们这山沟沟里头,来旅游的嘛?多谢你们嗷,要是不急着赶路就去我们村里坐坐,怎么说。”
他说话带点口音,“嗷”来“嗷”去的,谢明息感觉面前仿佛是一只大猫。
朱老头端详了一下年轻人的面容,说;“我们大概就是要去你家那个村子,你……是不是木呷毕摩的后辈?”
年轻人一下子睁大了眼:“你怎么晓得嘛,木呷是我阿爷嘞,你认识他嘛?”
朱老头就笑了:“我们是来找木呷毕摩的,我上一次来,你还没有出生,木呷毕摩身体还好吗?”
“哦,你们是来找我阿爷做事的吧?他身体好呢,说还没把我教会,天上的老毕摩们还不急着要他走嘞。不过他这几天在做事,你们找他有事的话要等几天了。”
“不急,不急。”朱老头还是笑眯眯的,“能走吗?我们先回去再说。”
谢明息看他还背着一个大背篓,主动道:“哎,你这个要不我帮你背了,里面放的什么啊?”
“这个啊,这个我自己来背嘛,不妨事。这里面是青树枝,阿爷做事要用的。哎哟,我就是为了摘这个没注意看路才会掉下去,回去要被阿爷骂咯。”
他既然这么说,谢明息也就无所谓了,朱老头小声和他说:“青树枝是做白事用的,看来我们来得巧。”
年轻人挠了挠耳朵,也不知道听见他们的“悄悄话”没有。
*
事实证明朱老头的记忆还是很靠谱的,他们带着多出来的一个人走了一个小时出头,果然看到了一处坐落在山坳中的村落。
村口站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彜家妇人,穿着彜家特有的装束,正焦急地向外张望。看到年轻人一瘸一拐地过来,也顾不上还有外人在就飞奔而来:“拉日!你到哪去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你阿爷等你好久了……啊!你的腿怎么了?快给我看看。”
拉日被一把捉住,好生上下查看了一番才被放开。
“……这几位是?”她确定拉日没事之后才注意到还有三个不认识的外人,有些赧然又有些戒备地问道。
被无视了个彻底的谢明息三人:……有种槽多无口的感觉。
“阿妈,我之前在前山那边采青树枝不小心摔到那条沟里去了嗷,是这几个路过把我救出来的嘞,他们好像是有事来找阿爷,不晓得是什么事。”
“你跑哪里去做啥子嘛!以后叫我们怎么放心?你自己去把青树枝带给你阿爷,他在哪你晓得。几位客人是来找木呷毕摩的喃?请跟我来。”她似是责怪地说了拉日几句,给几人带路。
“实在对不住哦,木呷毕摩这几日要做仪式,你们有事要等一歇。村里没有招待所,你们就暂时住我家里,可以伐?”
当然没有意见,出门做考察有地方住就不错了。
众人安顿下来后,拉日的母亲就去忙家务了,朱老头拿出一个本子做记录,一边指点谢明息刘黎两个人:“彜家有人去世了,就要请毕摩去做‘毕’,和请和尚道士做道场超度是一样的。去做仪式的时候毕摩住在主家不会回来,你们这几天就在村子里转两圈,自己看看,看到是哪家有人去世就避开,除非他们同意了,不要随便围观,更不要和这里的村民起冲突,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