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
睁眼,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三面墙,挂钟正滴答滴答地走,毫无新意。
谢明息呆了一会,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习惯这种似曾相识又似曾相识的场景了。也就这么短短半年,这是第几次进医院了?
他忽然笑出声来。
“咳,道友,你笑得可有些吓人啊,想到什么好事了?”
一个他没见过的怪人拖了把椅子坐过来,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木人:“喏,拿去,小道怕丢,就随身给你带着了。这小东西可是哭着闹了好久,就算是难得一见的柳灵童,你们紫霄观也未免太娇养了吧。”
谢明息又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接过木木看向窗外:“有劳道友费心。我师兄呢?”
窗外已是一片平静,丝毫看不出昨天晚上的狂风暴雨。阳光从云层中微微流泻而出,略有些刺眼。
“……真是受不了你们紫……”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沉稳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病房门口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医生,年龄稍长的走在前面,年纪轻的手里拿着个本子,时不时就写些什么。
“嗯,很好,病人已经清醒了。还有哪里不适吗?”
看谢明息写满了疑惑的眼神,年轻些的实习医生停了笔解释道,“你今天凌晨被送过来,根据诊断,是平原反应加上过度劳累引起的晕厥,还伴有轻微上呼吸道感染与鼻腔毛细血管破裂,所以你才会不断流鼻血。看你身体不是太好的样子,昨天下这么大雨怎么还乱跑呢,你被送过来的时候浑身是水,还冷冰冰的,整个急诊室都被你吓了一下。哦来,把药吃了,你这个身体醉氧症还是有点难熬的,吃了药会好得快一点……”
“咳。”见手底下的实习生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姚医生咳嗽了一声打断话头,“如果没什么问题,过会儿再观察一下,做些检查就能出院了。下次注意,夜里急诊还是很忙的。”
回过头来的谢明息发现那个自己不认识的怪人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看他一身行头,谢明息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真相。
“道友,我师兄呢?还有我身上那个钱包?”
于是他的脸色又好看起来,不过还有几分古怪与幸灾乐祸,像是在憋笑:“苏道友在此——”
他从包里抽出了一张算盘,玉珠相击,发出一连串琳琅之声,红色流苏在阳光照射下更显得鲜艳。
一个活人,变成了算盘。而这张算盘与师兄常用的“凶器”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一圈,多了一条流苏,像是张文玩算盘。
谢明息伸手想要触碰,指尖才触及,就又像是碰了火一般收回。
……这是师兄。
作为一个人,可以随便勾肩搭背,可当人变成了算盘,倒是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
——对于师兄是算盘成精这件事,他完全没想到,但也完全不惊讶,只是苦恼于不知怎么面对。
众生万物皆含道性,华夏自古多精怪传奇,顽石亦能得道,那算盘成精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况且他是师兄。
是他的懒散的、孤傲的、不流于世俗的师兄。
他看向“怪人”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平静:“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我师兄这是什么情况?还有我昨天仿佛听见你说‘来迟一步’,又是什么意思?”
“嘿,小道名三竹,你嘛……你是罗师伯的小徒弟,那叫我三竹师兄就行。”
三竹不慌不忙道:“你师兄的事儿不急,先往后压一压,不如我们先把出院手续办了?我师妹还在紫霄观门口进不去呢。”
这个称呼又让谢明息心里生起了怀疑,道门不论男女,均称同辈同门为师兄弟,他可从没听过师姐妹的说法。
这一点怀疑转瞬又被他压入心中,他慢吞吞道:“庙里白天有人……来者都是客,这个不用担心的。”
“可你想在医院谈事情吗?不合适吧阿Sir。”他有点玩笑意思地眨了眨眼,语气倒令谢明息莫名有几分熟悉。
好吧,不论来人究竟是什么身份,都要先稳住情况,医院确实不是适合交谈的地方。
实在不行庙里还有韩鹤还有风吟休嘛,如果出了意外自己打不过,那就——
群殴。
*
谢明息刷了卡结账返回紫霄观,手机因为进水,晾晒检查了好一会才开机。一开机,就被来自丁欢颜和贺宇的电话记录给淹没了。
谢明息没急着拨回去,反而望着紫霄观看似锁起的大门挑了挑眉:“怎么,三竹师兄,你的师妹,看起来和你说的可不一样啊。”
木木附在谢明息耳边悄声道:“三水翻墙进去了!明明,我们以后一定要把墙修得高高的……不过三水现在被韩鹤逮住啦!”
他倒是看起来和这对师兄弟还挺熟的……不过说的有道理,紫霄观再小再旧,也不是能随意闯入的地方,韩鹤看家也是很严的。
不请自来,非礼也。不走正门而选择翻墙进入道观,更是对神灵的不敬。
没再多说什么,谢明息装模作样开了锁,刚推开大门,就有个身影猛地窜出来掠过他身边:“师兄你们可算来啦!我昨天等了好久你们都没回来,外面实在太湿了,我只好翻墙进来了,结果早上一来就被人抓住惹……师兄你不是说紫霄观里没人吗!”
谢明息向院内一望,韩鹤与风吟休一左一右摆出了个三堂会审的架势,结果被“审”的人突然窜出去……两个人都是满头黑线。
窜出来的少女——姑且称之为少女吧,她踢了踢脚,道袍下是一双彩色半透明塑料凉鞋,和紫霄观的画风格格不入。灵官殿前的栏杆下,晾着一双麻鞋,一把折了一个角的旧伞,都是半干不干的样子,还有点点水迹滴落。
她的态度太过自然,倒令谢明息一时居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昨天庙里锁了门,也没人给她开门,外面水又实在太大,好像翻墙进来也是事急从权,不妥当,但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自己刚从外面进来,水还没完全退下去,鞋底也湿透了,可见三水之言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