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忽梦起惊雷
卓玛还有事,但她还是絮絮叨叨和巴桑说了好一会,大意都是让几人不要因为旅游冒险,见巴桑都一五一十传达给了众人才离开。
只是她大概想不到,在场的几个人由于种种原因,都不可能将这种事置若罔闻。
见卓玛走了,几个人才小声商量道:“去不去?还是直接举报了?”
“这事肯定有点不对劲在里面,卓玛都知道,难道别人不知道?消息完全传不出去,没人发现是□□?”
谢明息扫了一圈,发现几个人都紧紧盯着自己,灼热的目光差点能把自己盯出一个洞来。
“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我和这些……又没什么牵扯!□□都消失多少年了,谁能想到还能在这里死灰复燃啊。”
谢明息撇了撇嘴,“直接举报……感觉不太好,卓玛刚刚说得不太清楚,万一是我们理解错了呢。□□毕竟是从中原地区根据佛道两教教义发展出来的,和藏传要扯上关系,首先还得过语言关吧,万一是卓玛听错了,或者巴桑向导翻译出了偏差,直接举报岂不是很尴尬。”
巴桑也没反驳,点头道:“卓玛有很多地方都是含糊带过,有些地方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错。但她警告了,几位客人,你们还要去吗?”
贺宇吸了口气,看向谢明息,准确来说是看谢明息的裤兜:“我们系里总共就这么几个学生,都是同一批老师教出来的,去不去,大家心里应该也都有数。哎,这种事儿吧,不去确认一下总觉得心里难安啊。老谢——”
“行行行是是是,知道了知道了。”谢明息白了贺宇一眼,向巴桑压低了声音道,“卓玛一片好心,总不能辜负。我们本来就打算明天离开,巴桑向导,能不能开车绕路过去?”
他比了一个手势,意思是价钱好说话。
“啊对了,大梨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可以提前返回日城,我们出来之后在日城集合。”谢明息有点马后炮地向刘黎补充了一句。
刘黎并没有直接回复,只是微笑了挥开扇面,洒金扇上字迹飞扬:“虽千万人吾往矣”。
巴桑:“……”
他看另外几个人,似乎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达成了什么默契,也没有反驳意见,面上有沉重,更夹杂了好奇。被谢明息特意指名的那位更是点了点头,摇头晃脑说了一句:“要是不能见到点儿不一样的东西,我出来干什么?”
“………………”
行!只要没有很大的危险,老板给钱就是大爷,都随老板乐意!再说危险,人再危险,能比得过上珠峰么?
告别卓玛一家,巴桑开着车,载着一行六人往噶热村去。
本来向导负责指引方向、防止意外事故出现,是不应该开长途车的,之前开进来,也都是贺宇和刘黎二人轮换着来。但巴桑说边藏地形复杂,噶热村附近一带公路修建情况简直堪忧,附近又有山谷,路不好走,除了自己之外又没人认识去噶热村的路,非常容易出事。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去噶热村的这段路程就由他全程负责了。
为了安全考虑,巴桑开得并不快,如果是在高速上,一百多里路不用一个小时就能到,但巴桑开了整整两个小时,一行人还没看见终点的影子。
谢明息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有些阴沉。自己一行人是吃了午饭出来的,这才几个小时,就已经完全见不着太阳了。五六七月份的边藏天气容易发生变化,看现在的天色,过会怕是要下雨。
“巴桑向导,我能开会窗吗,有点儿晕车。”
“谢先生,您开。”巴桑开着车头也不回,看了下里程数,“我们来的时候绕了路,比正常过来要远,应该过一会就能到了。等到了噶热村,我们是直接进去,还是在外面看看情况?”
谢明息开了窗,风吹进来,有点闷。
还有种说不上来的草药味。
边藏高而远的天空此时阴沉地压下来,几只谢明息看不清的黑色大鸟在黯淡天穹下盘旋飞舞,发出说不清是悠远还是尖锐的唳鸣。
谢明息不太喜欢,但觉得晕车感减轻了许多,和丁欢颜几个人商量过后道:“先在外面看看情况吧,确认一下。”
“好嘞。”巴桑推了一把方向盘,脚踩油门,“过会可能要下雨,我尽量再开快点,实在不行,就只能到噶热村附近那个小山谷躲下雨了。那里我去过几次,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话音刚落,就见到车玻璃上溅开几滴小小的水珠,顺着坡度滑下来,拖出一串水痕。
“啪哒。”
“啪哒啪哒啪哒——”
这几滴水珠仿佛一个预示,带下来连串的雨水,快而猛地砸在车玻璃上,吓得谢明息赶紧关窗。
白珠飞成一片连珠雨瀑,噼里啪啦打在车身上,嘈杂,令人不安。
“嘭!”
巴桑显然也没想到这雨来得如此突然,猛拍了一下方向盘,一句话也没说,已经有点老旧的越野车就往远方疾驰而去,留下公路边漫天被风雨压倒的花草。
雨中疾驰的旧吉普渐渐慢下来。
“快,快!这雨来得急,一时半会可能停不下来,不进村的话,我们先去那里避一避!”
巴桑不及其父扎西,但也是经验丰富的向导,将车在山谷边停好,有条不紊地指挥一行人在山洞里安营扎寨。
言潇抱着几个睡袋感慨道:“还好准备得充分,不然我们几个就只能睡地板了。”
剩下几个人有的在铺睡袋,有的在烤衣服,雨下得太急,出来的时候身上难免淋了雨,而且雨后气温骤降,现在反正也出不去,正好烤一烤防止感冒。
“来来来我带了VC,大家都来吃点防止感冒……老谢你干嘛呢。”
贺宇铺完睡袋,手里捏了个白瓶给所有人发VC,溜溜达达就走到了谢明息身边。谢明息手里拿着手机,正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
现在下雨了,信号倒是难得还不错,有四格了,网也能顺利连上。
“我在想要不找师兄……他应该了解得更多?对了刘黎,你在滇云待了几年,那边应该不是很太平吧,有没有什么想法?”
“咳……咳咳咳。”贺宇喝了口水,差点被呛到,“你打呗,VC要不要。”
望着山洞外出神的刘黎则是答道:“我即使在滇云省,也一般不离开春城。春城治安好,我没听说过。”
谢明息接过VC和水,犹豫了一会,尝试拨打苏磐的号码。
就在此时,一道银光闪过,将整个暗沉的天幕照得雪亮!
“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拨。Sorry,thenuberyoudialedispoweroff……”屏幕下是一片忙音,沉闷无趣。
雨越发急。
谢明息再拨了一次,还是关机。
“难道是没话费了……”
现在的紫霄观不缺钱,按道理讲,这根本不可能,但谢明息吃不准,这像是他师兄能干出来的事。
谢明息打不通电话,给苏磐的号码充了话费后还是打不通,只好在微信上发了留言,希望自家师兄什么时候能不经意看见。
轰隆——
谢明息被雷声吵醒。
现在正是边藏的雨季,打雷闪电下雨都很常见,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雷光在天边炸响、破碎,然后再次炸响,连绵不绝,仿佛自旷古而来。
雨还在下。
谢明息坐起身,身边的六个人睡得都很安稳,他看了一下连着充电宝的手机,因为睡得早,现在才刚过十二点。
按道理说,雷雨天打电话是很危险的,更何况现在是在室外,开个飞行模式断网才安全。可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再一次拨响了那个置顶的号码。
雷声低沉,闪电雪亮,电话依旧打不通,一声声忙音压在他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手腕上的红绳忽然变得很烫很烫,烫得他忍不住翻开衣袖去看。黑暗中,莹白的玉珠转出一层蒙蒙光华,暖白玉色流过一点堂皇的紫色,似乎反射出了山洞外的雷霆的光芒。
他产生了一种不可遏制的,想要立刻回凉山的冲动,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如果不快些回凉山,自己一定会错失什么珍贵的东西。
回去,回去!
什么□□,都暂时可以搁置,要尽快回去!
看似正在安稳沉睡的刘黎忽然睁开眼,半坐起身轻声道:“这雨来得突然,雷声更是不寻常,你是想要回去?”
谢明息没被吓到,只是凝视天边闪烁的雷光,摩挲着依旧滚烫的玉珠,坚定地点了下头。
雨下了一夜,最先醒的贺宇刚睁眼,就被坐在身边的谢明息吓了一跳。
“哈、哈哈,老谢你起得真早,哈哈。哇,雨停了。”
贺宇干笑了两声,从睡袋里钻出来,谢明息仍一动不动,手里紧紧握着手机:“贺宇,我要回凉山。”
“老谢你吃……什么,你要回凉山?这么突然?”
贺宇刚咽下一口水,就被谢明息噎住了。
“嗯,这些给你们,你们好好玩吧,噶热村就暂时先别管了。”他从随身行李中掏出一沓符箓,大多都是平安符、护身符。虽然大概率遇不到什么危险,但还是带上比较好,“还有大梨,劳烦你多看顾一下,符箓再怎么样肯定没有活人灵活的。”
他换上已经干了的衣服,开始收拾行李:“我要回凉山。”
贺宇心里嘀咕着这小子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一边道:“我说老谢你先别急,就算你现在就走,也不一定有机票不是,从这里回日城也还要时间呢。”
谢明息顿了一下:“你说得对。”然后打开购票软件开始订机票。
贺宇:……
完了!老谢真犯病了!
此时,丁欢颜言潇等人也一个个都在响动与阳光下醒了过来,听到两人不完整的对话,皆是一脸疑惑。巴桑挠了挠头有点困惑:“谢先生,你们这不是……要去噶热村看看吗,怎么又要走了?”
这还有没有个准信啦?
谢明息头也不擡:“欢颜,贺宇——我知道有点不负责,但我、但我……”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直觉而打乱早已确定的行程计划,本来就是非常荒诞愚蠢的想法。
他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觉得无言的恐惧与预感攫取住了他的一切精神,挤满了他的大脑,让他无暇他顾。
“老谢你冷静一下!别急!”
丁欢颜一把抓住谢明息:“我知道你肯定有急事,没事,我们现在立刻想办法回日城。巴桑向导,可以吗?”
巴桑:……
你们可真会为难我。
但作为合格的向导,巴桑还是尽职尽责道:“现在开车过去肯定是来不及的,但这里过去,林脱有去日城的火车,三个小时能到!我先把你送过去,然后再说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反正你们是雇主,都由你们安排。”
谢明息坐上了回日城的火车,上车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几个人注意安全,还几乎把身上所有的符箓都留给了几人——自从出过几次意外之后,他总是习惯随身带着一堆符箓。
虽然带着这些看上去是有点怪,但也不算什么违禁物品,最多被机场安检人员背后吐槽几句。
边藏回江夏没有直飞的航班,谢明息八点二十上火车,将近十二点才下火车,他买的下午一点的机票,还要经过中转,等到回到江夏,就算不延误也得六点半。
谢明息提着自己的小行李箱,魂不守舍地看着航站楼外飞机起落。
天色又阴沉下来,机场广播开始不断播报各地飞机延误或航班取消的信息,滞留机场的游客一波波来,又一波波离开。
谢明息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怦怦声,它们流淌得那么快、那么急,仿佛有一道道惊雷在脑海中不断炸开。
窗外飘起了小雨花,谢明息的担忧瞬间提到了最高!
他摸出手机,十二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