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摘下眼镜收起护身符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撤销了一切防护,把自己的“味道”发散出去。
医院这种人流量大、常有生死之事出现的地方,阴阳混乱,很多法术难以操作,但有一种不受妨碍,那就是鬼打墙,甚至因为阴阳混乱,法术效果会更好。
大多数鬼打墙的情况都出现在荒郊野外光线不足的地方,其中一部分是是因为光线暗沉感知出错,另一部分是真的撞上了。医院处处灯光明亮,基本不存在第一种情况,所以第二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就变得很大,而幕后操纵者多半就是法净。
是他大意了,没想到杜英民与法净相熟,法净可能会在附近监视,或者用一些手段的情况。不过阴阳眼能看穿鬼打墙一类的幻术,也能吸引精怪,他可以试试把法净“钓”出来。
钓鱼执法罢了。
没有了保护屏障,阴阳交汇之处的混乱气息让谢明息难受了好一会,这也是他以前不喜欢来医院的原因。适应了一会儿,谢明息循着直觉往深处走,感到周围气氛逐渐改变。
仿佛越过了那一道“界线”,明明环境并没有变化,但谢明息清楚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空间了。
随后是一声沉闷的响,还隐约伴有咳嗽与咒骂声。
是贺宇的声音。
谢明息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没过一会,就看见贺宇手里握着一个没开盖的饮料瓶,像是挥舞棒球棒一般挥着瓶子,狠狠砸在一团黑雾上!
——因为黑雾只有黑雾的样子,并无形体,自然也就分不出哪里是头,哪里是身子。
地上还有一个空瓶,柠檬水撒了一地,有些粘腻。
黑雾发出一声说不出来古怪的闷吼,往后挪了一点距离,动作相当滑稽可笑,谢明息觉得自己居然能品出一点“害怕,想要逃跑”的意思。
但这种情绪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间,不知道什么又驱动着它再次行动起来。
贺宇喘着粗气,又举起饮料瓶,只是双臂已经微微抖动。
他一脚踏出,好巧不巧正好踩在柠檬水上,如果放在平时,这么一点水当然没什么问题,很快就能恢复平衡,可偏偏是这个时候!
不好!要摔!
贺宇绝望地闭上眼,清楚感知到自己的小腿在抖,没有更多力量支持自己维持平衡,只能尽量翻转身体,让预想的疼痛变得更轻一些。
“贺宇!”
谢明息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半倒的身子,差点被自己也带着一起摔下去,好险,稳住了。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贺宇的胳膊先软了下来,嗷了一声崩溃道:“我艹老谢你怎么才来!你再不来你的好兄弟我就要交代在这了!”
谢明息拍了拍贺宇肩膀,没再多说什么,转而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鲜红流淌的符箓,并指成剑。
本来柔软不堪的符纸仿佛变成了刀片,破风翻飞,隐约可闻呼啸之声。
嘭!嘭!嘭!
一声一声,似乎有小团火焰在空中爆炸。
“走!”
谢明息拖着贺宇,顺着来路狂奔。
……
“呼、呼、呼,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呼、吓死我了……”
杜英民病房内,贺宇惨白着一张脸,仅存的那一瓶柠檬水因为他过于激烈的动作已经翻倒在地。
法清掐着佛珠,冷静道:“鬼气深沉,是遇上了什么鬼物?”
看贺宇还是喘不过气的样子,谢明息代为解释道:“可能是鬼打墙,我说不好,当时我看到了一个全身笼罩在黑雾中的东西,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我没敢纠缠,拦住它就带着贺宇跑出来了。”
谢明息还是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没带家伙事装备不齐全,又不清楚对面究竟是什么实力,还有什么布置,他可不敢胡乱动作。
“老谢你看到的是黑雾啊,我、我看到的,是一个胖子,长着一张猪脸,面色发紫,色黑赤眼,穿白衣,丑到没眼看……”他喘上了气,也渐渐回过神来,一拍脑门恍然道,“难道那是个厕鬼?”
《搜神记》记载,晋人庾亮“忽见厕中一物,‘方相’,两眼尽赤,身有光耀,从土中出。”《幽明录》则云:“阮德如,尝于厕见一鬼,长丈余,色黑而眼大,着白单衣。”
《纪文》《太平广记》中也都有对厕鬼的描述,不一而足,唯一的共性大概是,厕鬼长得都很丑,同时鬼如其名,常常出没于厕所附近。
贺宇看到的东西不与这些文献完全符合,但也符合了一部分,而且长的很丑,像是各类文献的混合产物。贺宇又是从洗手间出来后遇上的,也符合厕鬼出没于厕所的特性。两相结合,黑雾就是厕鬼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谢明息也觉得贺宇的猜测不无道理,只是不解道:“如果贺宇说得没错,那是厕鬼就十有八九了,可我看到的为何是一团黑雾?”
杜英民也是饱读经典,反应过来后,同样轻轻颔首,好奇地看向法清。
法清沉思片刻后道:“厕鬼常年居于污秽之处,同样满身秽气。贺施主只是一介常人,时运不济,能见常人不可见之物已是难得,所见自然为厕鬼表现出的形体,但谢施主所见,或为其秽气本相。况且医院之处,阴阳之气混杂,鬼物横行,于理不合。或是因有心人因势利导,生出了某些异变,也未可知。只是谢施主为何能见其本相,贫僧不知。”
贺宇听了,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见不到厕鬼本体,说不定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能看见,“时运不济”,那不就是变着法说自己运势低走背运么!
哎,人生艰难啊。
法清不知道自己的话给贺宇造成了多大的心理伤害,只是在说完后观察了一番谢明息,最后不是很肯定地猜道:“谢施主……可是有什么天生报通在身?”
谢明息乍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会才笑道:“对,我是天生阴阳眼,只是以前都被压住了,没怎么表现出来。禅师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自己都不太想要这双眼睛,平时都在刻意压制。”
报通是佛门的说法,按照神通的来源划分,还有修通、依通、妖通、鬼通四种,而五眼六通的“六通”则是按照神通的能力分类。天生阴阳眼按照佛门来说,就是前世业报,属于“报通”,而谢明息入道后获得的种种本事,则是后天修持所得,为“修通”。
这些都是谢明息在课上学过的,只是平时很少接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心里又感慨了一下,法清禅师“业务能力”没有师兄熟练,师兄可是能肯定的说自己就是阴阳眼的。
法清微笑道:“施主前生福缘未尽,还报此身,贫僧也只是猜测。”
谢明息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轻轻带过道:“对方既然敢在医院就对贺宇下手,想必是有恃无恐,这么说的话,杜……杜老师继续留在医院岂不是很危险,他或许已经察觉三尸虫的异动了。”
好险,直呼其名惯了,差点就在本人面前喊他本名了。
“不是或许,而是一定。”法清颔首同意了谢明息的说法,“贫僧须尽快伏诛此僚,也有手段掩盖痕迹,令他相信我们已经离去,只是……”
他沉默不语,最后杜英民微微坐起身,淡然道:“地藏王菩萨曾有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我非地藏王菩萨,但此事因我而起,自然该由我来解决。”
谢明息突然明白法清的未竟之言是想说什么了:
他有办法掩盖住行动踪迹迷惑法净,但有了贺宇这么一遭事,法净定然已经起了防备之心,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饵”,来把法净钓出来!
可这件事有风险,最大的风险承受人就是“鱼饵”。法清是僧人,常怀慈悲之心,自己是断不能说出这种话,要以人为“饵”的,所以才有杜英民跳出来,自愿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来钓法净这条大鱼。
“引蛇出洞,不失为一个办法。”谢明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两人的行为,最后只能从方法本身表示赞同,“只是恐怕夜长梦多……”
“就在今晚。”法清回答地斩钉截铁,“两位施主,尤其是贺施主现在离去,恐怕会遭法净后手,还要劳烦二位今夜留在医院了。”
谢明息想了想,摸出手机问道:“禅师,缺外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