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点吧。”程恩荟没再追究,食不言寝不语的传统在他们那辈依然受用,更别说是在饭桌上吵架。
饭后贺扬星看完一个举重比赛和百米冲刺,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九点。
突然咔哒一声,贺目远带着一身浑浊而疲惫的气息回家,扯掉领带扑进沙发,马上又腾起来坐好,看向贺扬星,有点震惊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不上课吗?”
“上啊。”贺扬星有点心虚地看了两眼正在织毛线的程恩荟,“因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说,等不到周末了。”
“什么事?”问出口后贺目远用手碰了碰程恩荟的腰。
程恩荟停下动作,瞪贺目远一眼,“还没说呢。”转而对贺扬星道,“有什么事就说吧,只要是你学习需要,我和你爸尽量满足。”
“对,尽量满足。”
父母这么一说,贺扬星喉咙瞬间像被一根硕大而尖锐的刺卡着,半晌说不出话来。被摧促两次之后终于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态道:“我想转学。”
说话的时候眼睛不知看哪里,只好垂下眼睑跟着一只红色金鱼游来游去。空气霎时安静,心开始像鱼缸里的海草浮沉不定。
“开什么玩笑?你怕不是真的病了?”程恩荟扔开手中的毛线团和针,目不转睛盯着贺扬星。
“想转去哪里?”贺目远只抓重点,喝一口铁观音,调整了坐姿坐得更舒适随意。
“转回老家。”
空气再次安静,贺扬星擡起头来,却看到父母都低下了头。他心里打鼓打得历害,急忙为自己争取:“回去后我也会好好学习的……”
“你别发疯,贺小星。”程恩荟就当没听见,继续拿起毛线织起来。
贺目远也不说话,盯着电视里的广告看。
“爸......”贺扬星求助似的喊一声。
贺目远摇头:“你别想些有的没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爱胡思乱写,整天东一下西一下不安分。要是想转去更好的高中我还觉得你是有志气,转回老家的话就别再说了。”
语文课上教过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贺扬星赌气似的闷了一下,突然提高嗓音,“这学校太压抑了,我没法待下去。我想回老家,已经决定了。就这一次,让我任性这一次......”
“你还想怎么任性?以前天天和那些有钱人家的二流子打球,想着你是上初中,而且有自制力能够保证成绩不下降才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制止你,上了高中就得寸进尺了?”
“贺小星,你不小了,能不能看看我们这个家庭条件,考虑考虑一下我们的处境?能够在成都落户、送你上学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每天起早贪黑摆摊,还抽空做家政我不累吗?你爸常常加班到半夜只能睡五个小时的觉你觉得他是不辛苦吗?”
程恩荟情绪有点激动,说到后面直接站起来,指着贺扬星的脑袋骂:“你别给我东想西想,好好读你的书,多余的事情别去做!
等考上清华的时候你想干啥就干啥,要买阿迪耐克还是匡威都随你,你要是喜欢打排球,没日没夜去打我们也不管!但是现在你别给我作妖!”
“我没想要什么阿迪耐克!到底要抓着说多少遍?你们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我说过我想打排球,说过我想参加奥运会了!可是你们有听过吗?!没有!你们只知道清华清华,满脑子都是清华!有本事你们自己去考啊!”
情绪一下子上来,谁都没能控制住自己,贺目远在意识到自己出了手之后后悔万分。
幸好那一巴掌没拍到贺扬星的脸上,错位打到了他的头,但力道够大,还是让贺扬星产生了趔趄。
“我们都是为你好!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才能不像我们一样辛苦!”
大人们的说辞总是那一套,贺扬星都听累了,心头的怒气还在攒,为了避免再口出祸端,再被狠狠打一巴掌,他推开大人冲进卧室。
一边摔门反锁一边向外面吼:“但路是我自己在走!你们有你们的盼头我也有我的梦想!”
说不通,小孩的梦想不被大人看好,大家都当是玩笑,笑笑就好,不会当真。
小学时大家不是都在说吗?想当科学家,想当宇宙超人,想做一个医生,想成为警察……
老师和家长也会说“哇好棒啊”、“大家的梦想都很有意思”、“好好学习去实现梦想吧!”
可大家都好像只是随意说说而已。
贺扬星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想当一名运动员,想参加奥运会、代表中国站上那个耀眼的世界舞台,赢下一枚闪闪发光的金牌。
他被同学嘲笑说没有运动天赋,因为个子矮不被体育老师看好。直到初中长高,玩排球也玩出一些技巧来,才有自信去坚定自己的梦想。
可那个梦想好像对于除他之外的任何人来说都是荒谬,有些孤立无援。奥运会这个舞台离他真的好远好远,远到什么也看不见。
父母还在客厅喋喋不休些什么,贺扬星躲在被子里哭得乱七八糟。他无论如何也舍弃不了排球,就像无法舍弃身上的任何一个器官。
尽管和排球的渊源根本不是什么浪漫或者让人震撼的事情,而是被排球砸出鼻血,被大哥哥追着买冰淇淋道歉。
但喜欢上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他一辈子都没法和排球和解,要么被排球征服,要么征服排球。
“一定会是后者。”贺扬星瓮声瓮气呢喃,抹着眼泪掏出手机,再次点开那个让他下定决心的视频反复观看。
他需要补充能量让自己振作起来,不能再哭了,也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