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即烦恼,烦恼即菩提,师兄,你着相了!”法净并不动作,只是低声笑着,诵经之声仍纠缠不休。
“……一切众生而为树根,诸佛菩萨而为华果。以大悲水,饶益众生,则能成就诸佛菩萨智慧华果,则能成就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是故菩提属于众生……”
谢明息受不了了:“我靠,这到底是什么味道!他是刚从垃圾场里出来吗!”
贺宇翻白眼,那种想吐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但被谢明息死死勒住,差点背过气去。
唯有苏磐岿然不动,已不知什么时候并指夹着一张符箓,朱砂鲜红,有淡淡红光流转。
“太上火铃,炎帝之精。霞光掣电,朗耀三清……”
“佛于菩提树下得道,世间烦恼三毒本由心而起,为何不能为人所用……所以师兄,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赶超我。”
“何神敢拒,何鬼敢窥,风刀戮形,北斗斩尸!”
断喝声中,赤光飞出,轰然火起。
法净面上那种带着胜利神色的微笑戛然而止。
“法清!”
分明是在斗室之中,却忽有狂风大作,有焦烂腐臭的气味蔓延,不过那种仿佛从垃圾场飘出来的味道倒是消散了不少,婆娑树影在无形无相之火中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法清双眼紧闭,嘴角淌下一条血迹。
柔软的符纸在风中扑簌簌响动,谢明息手里捧着符,在病房四周贴好,心里感慨多亏了这是单人病房,人一多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乱子。
“闭嘴吧你!”
最后一张符“送”给法净,本来纠缠不休的诵经声顿时消弭,世界清静了。
“小子坏贫僧大事!”
见法清已不能动弹,法净怪笑了一声,身后那尊三面八臂佛转瞬化为忿恚相,威严恐怖,不可直视。
什么邪魔!
谢明息神情骇然,整个人往后仰倒,给苏磐留出地方。
邪佛合掌,法净亦合掌,齐声道:“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苏磐的算盘珠叮叮当当响起来,连成急促尖锐的一片声,连绵不绝,与法净的声音相持不下。
当!当!当!
“南无——”
“我靠你阿弥陀佛个鬼啊,烦死了!老子刚分手你还在这唧唧歪歪烦不烦啊,给老子闭嘴听见了没有!”
突然蹦出来的贺宇手里举着没开盖的柠檬水,生猛无比,直直往法净脑门砸了下去!
法净一时也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没反应过来,更没想到要躲,与满当当的水瓶来了个亲密接触。
“哐!”
法净整个人栽了下去。
谢明息:……靠!
……
法净被贺宇的闷棍偷袭,一头栽倒,只可惜他刚一倒下,整个人就瘪了下去,又重新化作纸人。
贺宇松了手,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水瓶哐当落地,一股一股涌出的柠檬水流了一地。
“我、我刚刚……”
法清双目半睁,眼底微红,目眦带血,口中仍有细小的血流不断流出。他俯下身去翻检那张小纸人,小纸人并无异样,只是纸人身躯已经染上了斑斑锈红,边缘还有大片烧焦的痕迹。
那是火铃符的效果,这么挨一下,可绝不会好受。
苏磐已经沉着一张脸提着算盘走了过来,冷声道:“不知他从何处学来的代形术,不伦不类!可惜,让他跑了。”
木木从他袖口钻出来,小声道:“灵符神杖,威制百方。万劫之后,以代我形。他、他往西北方去了!”
代形术出自《云笈七签·尸解部》,常炼化甘竹以代形体,趋生避死,修炼至高深处,据说可以宝剑或甘竹代形,尸解成仙。到近现代,因为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能练成代形术的修者已经很少见了,可法净这么一个佛门弟子竟以纸人练成了代形术,威力还不小,着实令人难以想象。
法清也是长叹一声:“可惜……好在此物代形,与他之间仍有因果联系,可借以寻找踪迹。”
杜英民擦了一把额头冷汗,喃喃道:“那之后……他还会回凉山吗。”
“你且看他敢不敢回?”苏磐提着算盘冷笑,“他也只敢在人多的地方下手——因为人越多,可借的‘气’便越多。他以纸人代形,本体想必也在医院附近,可惜现在情况不好追……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代形术,又是哪门哪派出了不肖弟子!”
“道长不必再说。”法清又叹了口气,“杜居士,你之后只需好好调养便好,其余之事大可放心。贫僧这便走了,有缘再见。”
谢明息狐疑地看着法清嘴角的鲜血,心里想的却是:师兄今天火气很大啊……也是,代形术虽然不是什么不传秘术,但就这么被别人学了去,整个道门颜面都抹不开。道门内部不是铁板一块,对外倒还是要团结一致的。
想到这里,他又猛然想起,也就是前几天的事,藏风阁店主铁山说自己的便宜师父在上天入地追一个叛门的茅山弟子……
茅山上清派,符箓大宗,三茅真君的传承,千年的名门大派——只是百年来名声不太好。正所谓树大招风,茅山家大业大,便有许多民间法脉或是野道士假托茅山之名行事,其中倒也有行事正派的,不过为非作歹的更多。百姓不识孰善孰恶,茅山管又管不过来,这么一来一去,就连带着茅山的名声也坏了。
谢明息本来以为那只是个野茅山,现在一想,说不定那曾经是个正经的上清弟子!
毕竟世上哪有这么多凑巧的事,那边茅山出了个叛门弟子,这里就来了个会代形术、佛道不分的妖僧?真传道法又不是菜市场的大白菜!
法清小心收好纸片,擦干净嘴角血迹,脸色仍是一片白:“阿弥陀佛,几位施主就此别过。”